第452章 城下血战(2/2)
“水门!”陆逊的声线不高,却像长针直扎入耳骨。他一回头,已经看到凌统带人朝下层石阶飞奔。两支烟花从城内射到江面,像两朵在灰幕里匆匆绽开的白花,讯号军当即擂起短鼓,水门上的铁闸“吱呀”着半拉下来,两根粗链在槽里急速滑动。第一艘快舟已经顶住闸脚,船头破裂,几条黑影从水里一齐探头,手里是扒钩与短刀。凌统冲到石门边,不等亲兵搭起木桥,整个人就拽着横梁猛地一摆,像一条怒豹从墙头跃下去。他的长戟在空中唰地一抡,把第一个攀上来的澜台兵从脖子处截断。血柱靠着水汽炸成一朵红雾,凌统落地,脚下一沓,两步蹬上船舷,抡戟如风扫芦苇。后面的吴兵这才压下惊愣,一窝蜂从石阶杀下。水门处的红黑很快混成一团,浪声、金铁声、断喝声在狭窄的石廊里翻滚,像是无数只鼓在一处被擂响。
城门口的攻势没有停。陷阵营第三辆冲车在燃烧中贴上了门板,巨槌从车顶摆臂式落下,第一击打得整个门洞震出声浪,第二击门背后的横梁裂了一道纹,细细的尘从梁上飘下来,落在守门校尉的睫毛上。他没有眨眼,短短地吐了口气:“倒沙袋!”十几只被油布包着的沙袋从门洞上方的斗室里挤落下来,沿着铁钉的斜槽哗啦啦砸在门背,横梁的裂纹顿时不再扩开。紧接着,城头的斜插孔里伸出两支铁叉,把冲车的屋脊死死顶住,火油再一次倾下。冲车里的几名澜台士卒把湿毡在头上一罩,踩在火上硬往前挪了三寸,巨槌再一次落下。第三声撞击把门栓打得整整挪开半寸,木头里闷闷地发出抽泣似的声响,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野兽。
“弩!”周泰一声喝,身边的弩手齐齐把巨弩抬起来,向着冲车舱内的黑影一通攒射。巨矢扎在湿毡上,湿毡塌下去,露出里面已然被烟气熏得满脸漆黑的士卒眼睛。他们的眼白在烟尘里发了一瞬亮光,随即被第二轮箭压灭。冲车终于在第四次撞击前被架起的石辊撞歪,重重地侧倒在火海之中,发出一声像人喉咙里挤出的长叹。高顺抬眼看了一眼天色,雾薄了,风起了,火势偏向城外,更远处的投石机已经换上燃膏罐,石罐在空里留下暗红的尾迹,像有人用刀子在天幕上划开的血口子。
吕布一直没有说话。他在看孙权。两人隔着一城一江,像隔着两段命。孙权站得笔直,像一根矛钉在城头,风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,披风下的甲鳞一片片吞吐冷光。有人在他脚边倒下,手还攥着没发出的令牌,他把令牌从死人手里抽出来,递给旁边的副将:“按令行事。”副将应过,跑得跌跌撞撞。孙权眼角的一条细纹忽然深了些,那是极小极小的迟疑,像一粒沙子进了眼,他很快又把它憋回眼眶里。他身后是张昭,满面灰白,口唇紧抿。张昭的眼神许多次想挪向主公,却每一次都被那一身甲的冷硬压了回去。他忽然觉得很冷,仿佛身处的不是夏末而是深冬,他听见自己在心底叹了一声——他知道这不是他擅长的季节,他能做的,只是在主公站着的时候别倒下。
战事把白日拖得极长极长,辰时打到巳,巳又拖到未。城外的血泥在阳光里泛着暗沉的光,像把整面大地都抹成了湿漆。吴军的战鼓打得破了皮,鼓面上一处处补丁,鼓声的节拍也渐渐散乱。澜台军的牙旗倒了一杆又立起一杆,陷阵营士卒的厚盾被火烧得脱皮,露出里面被斫得参差的木骨。他们开始轮换,以十人为伍,一队一队贴着盾墙往前递,盾墙好像一条黑蛇,蜿蜒着一点一点把尾巴压上城根。突然,城头右侧一阵骚动,一面吴军的小旗歪了歪,有人好像被拉扯着跌出垛口。原来是一名守卒的腿被石块砸断,痛到极处本能地往后一缩,挤得旁边两人失了脚。就在这一瞬,城下的梯子顶端忽然探出一只手,那手黑得像煤,五指叉开,扣住了垛缝。紧接着,是第二只、第三只。凌统在人群里一眼看到这几只手,几乎没有思索,长戟带着呼啸的一弧割过去,三只手齐根落下,血像喷泉一样洒在城砖上。他没有再看,翻腕又扫,把接着要探上的脑袋拍碎在女墙角。破碎的头颅滚下去,砸在梯背,梯子下的人群哗然向后一个起伏,像潮里起了个回浪。
“再添箭囊!”陆逊的嗓音微微嘶哑。有人送上来,他接过来亲自往弓手身边分。他的指节上起了血泡,袖口被火星子点出几个小孔,他毫不在意。突然,一名传令兵冲上来,脸上全是烟灰,只白着两只眼:“报!南门外的粮道被敌骑截断,张辽绕过了后河!”陆逊只点了下头:“知道了。”他没有抬头看孙权,他把手按在城砖上,感觉这块石头的颤动从指尖爬到心口:城在喘,喘得很深。孙权听见这“报”,喉结动了一下,立刻压住:“城不许乱阵!把仓场的钥匙收上来,按卒伍分发干粮。再传我令——敢盗取者,军法!”
夕阳刮过天沿的时候,庞统的投石机收了火罐,换上碎石与铁蒺藜,把满城的女墙敲得直冒粉灰。弩车的巨矢穿过火烟,插在城内的街路上,插在院墙里,插在屋顶的瓦脊上,把刚刚从门槛探出半截身子想看一眼外头的妇人吓得跌坐在地,怀里的孩子被她抱得更紧,孩子却在她怀里哭不出声。他们再也不知道哪一阵鼓声是进攻,哪一阵是撤军,只知道只要鼓响,屋里的灯就要灭,锅里的米就要挪到更靠墙的一边,床边的包袱要再摸一摸,确认里面的换洗衣裳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