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四十二·趁年华(1)(2/2)
思绪乱转间,蓦然撞上了江清静若幽潭的视线,心下陡然一惊,赶忙收敛杂念,端正姿态拱手道:“尚未请教前辈尊讳。”
“仙尊也好,前辈也罢,直接唤我江清也无妨,只需能让我听明白。”
此人如闲云野鹤,周身环绕着一股恬淡的世外仙气,哪怕像这般望向某人,也不叫人觉得惶恐,不甚在意道:“若觉得不妥,就在后面加个长老吧。”
杜如琢恭敬应下:“是,江清长老解救我师妹已有恩,如今又要劳烦您请人救治大公子,晚辈心中惭愧,不知我等可有何法报答您?”
江清摇头:“不劳烦,云苓是我弟子。”
杜如琢谦卑道:“原来如此,不过长老宅心仁厚,晚辈若是受恩不报,实在于礼有亏。”
江清扫了一眼浑身爬满彼岸花的宋渡雪,云淡风轻道:“无妨,中毒至此还活着的人也不好找,正好给云苓练手。”
杜如琢笑容一僵,准备好的后话也卡在了嗓子眼里。
……等会儿,他刚才说什么??
然而不给他察觉大事不妙的时间,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,纯净的天地灵气沛然涌入,融融春水一般温和地裹住了朱英,直叫她舒服得熨叹了声,金丹运转不自觉加快,欣然吐纳起了灵气。
方才还空茫无际的天地霎时喧嚣起来,猿啼鹤唳,虎啸蛙鸣,此起彼伏地交织成章,自高空凭虚远望,瀛洲三山十界尽收眼底,翠微含烟,溪涧如练,长风漫卷松涛,惊飞雀鸟无数,属于五位兽主的灵气宛若五色烟霞飘拂上空,各自庇护一方,只留给人族一块巴掌大的地盘修筑宫殿,昭示着此方境内无论人兽草木,众生平等,万类霜天竞自由,谁也别想独占高阁,为所欲为。
烟浮槎拍打着长桨缓缓降落,待到离得近些,朱英才看清,此地为一片密林腹地的山谷,高处奇崛险峻,有精美绝伦的仙阙错落其间,低处地势渐缓,延展成一片平原,竟然还开垦出了农田,田间零星散落着茅草屋,听见烟浮槎引起的风声,人群逐渐聚集,细看之下,都是些低阶修士,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凡人。
不免好奇地问:“江清长老,他们都是瀛洲弟子?”
脱离陆地果然也有坏处,堂堂四大仙门之一的瀛洲弟子,居然还要负责种田?
江清道:“是,也不是。瀛洲与陆上的宗门不同,登岛者皆可留下,灵气入体者皆可修行,至于如何修行,跟谁修行,都是个人机缘。”
朱英眨了眨眼:“没有统一的教书授课?”
“没有。”
“也没有师长引领入门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藏书阁、比试台、宗门宝库,还有交易材料的地方呢?”
江清泰然自若道:“藏书阁与宝库在山上,有本事打开或有人带领自能进入,交易材料自行联系,其实无需交易,需要什么岛上皆可寻得,至于比试台,只要离开此地,随处都是能比试的灵兽,何必特意找人。”
……那还能叫比试吗?!
朱英大受震撼,有点咂摸过来瀛洲的行事风格了——彻头彻尾的三不管地带,比她家还草台班子,别说凭藉岛上丰富的物产修行神速,常人若没有靠山,在这地方能活下来都属实不容易,难怪看底下有些人一脸苦相,敢情说是登了仙岛,其实压根就与流放没差。
杜如琢也是头一回见这么野蛮的宗门,两相对比之下,对自家师门的感激之情顿生,暗道他以后再也不抱怨三清山修行如坐牢了,虽然三清的门规多得能写满八面墙,但多管总比不管好,要是换他来这鬼地方种地,说不定没两天就撑不下去,划船回人间过舒坦日子去了。
又意识到什么,扭头问:“既然瀛洲的一切都靠大能庇护,那前辈您岂不是……”
江清露出点无奈之色,颔首道:“嗯,船上这些人,我每一个都面熟。”
一位化神,在瀛洲便是根顶天立地的大腿,谁不想抱上来?难怪船上众人各个又勤劳又热心,没事也要找点事干,殷勤得恨不得摇尾巴,原来是来巴结长老混脸熟的。
杜如琢心念稍转,善解人意地给他找了个托辞:“您修为高深,性情亦温厚,自然人人都愿拜入门下,想必如今早已桃李满门,无法再多收徒了。”
“不,我只有一位弟子,不收他们只是不愿收而已。”江清推开椅子起身,丝毫不觉得愧疚,理直气壮道:“人多了,太吵。”
“……”
算他话说早了,杜如琢逐渐意识到这位江清长老人不可貌相,宽仁大度的宗师气度只是表象,底下还有一层截然相反的里子,不鸣则已,一鸣就能把人噎死。
又听得他道:“我不便在桃源露面,我们直接回去。”
说罢不待二人答话,周遭景色忽地一花,下一瞬,连同昏迷的宋渡雪与身在别处的朱菀三人在内,全都出现在了一条僻静的幽林小道上。
此地位于山脚,湍急的溪涧水一鼓作气奔流至此,尚未来得及刹住脚步,稀里哗啦地四散飞溅,落在青翠欲滴的草叶上,似露又似珠。林间灵气太过充沛,连草木都生长得格外葱茏,几乎将路都淹没了,主人也不想着修剪一番,几人不得不边走边小心地推开枝叶、避过茎刺,饶是如此还时不时被勾住衣角。
曲折地转过两个弯,眼前出现一座简朴的小院,篱笆约摸半人多高,门也就是走个形式,连门闩都没有,院里的人还没见到,倒先听见声响——一条大黄狗撞开竹门,汪汪欢叫着径直朝众人扑来,活像个横冲直撞的脱缰野马。
江清似乎早有预料,轻车熟路地凌空拦下狗头,把它摁回了地上,又顺手拍了两下,黄狗兴奋不已,在他脚下绕来绕去,摇着尾巴直撒欢,看得朱英和杜如琢瞠目结舌。
化神修士,养了只狗?
更何况不是才嫌人多吵闹吗,狗就不吵了??
院门又“嘎吱”响了一声,急匆匆跑出来个身材娇小的少女,乌黑的长辫子直垂到膝弯,面若娇荷含露,犹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,乍一看去,精巧好似画里的花神下凡……只不过可能下凡姿势不太对,双手都沾满了泥,裙摆也溅了不少泥点子。
“大黄回来,不要乱——师父!”
少女神色由恼转喜,瞧见紧随其后的一群人,又立即转为惊:“师父,有客人您怎么不提前说?”赶紧把脏手背到身后去,低头一看,发现衣服也脏得见不了人,顿时羞红了脸,慌里慌张地向众人解释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会来客人,方才还在给花换盆……我、我现在就回去换衣服!”
“去吧,换完便回来,有个人要交给你照看。”
少女正拿胳膊肘吃力地顶开房门,闻言动作一顿:“什么人?是受伤了吗?”
江清拉开院门,放后面的五人一狗鱼贯而入,颔首道:“中了彼岸花毒,已侵入骨髓,若不尽快解毒恐怕时日无多。”
少女大吃一惊,连忙松手“噔噔噔”地跑回来:“那怎么能等呢?快让我看看。”目睹宋渡雪的惨状,又倒吸了口凉气:“他居然还活着,简直是奇迹。”
朱英觑着她的表情,肃然道:“请问姑娘可有法解毒?”
那少女似乎很紧张,不安地绞紧了手,不甚确定地看了江清一眼,才迟疑道:“我……我应该有。”
应该?杜如琢已经开始后悔了,他原以为化神唯一的弟子,再不济也该有个金丹修为,谁知这姑娘周身竟毫无灵力波动,简直就像个凡人,忍不住出言提醒:“姑娘,人命关天,此人于我等重如泰山,你可千万马虎不得,也逞强不得。”
“她有。”江清好像比他徒弟本人还自信,笃定地接了一句,转而吩咐:“云苓,尽管按你的想法用药,不必顾虑,缺什么药材让他们自己想办法。”
云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,不知所措地小声道:“不行吧师父,此毒甚烈,又已入骨,至少需要四阶的药材,他们能拿得到么?”
江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:“有方无药,便只得听天由命了。”
朱英面色一沉,斩钉截铁道:“姑娘尽管提,我无论如何都会取回来。”
云苓好似没料到她会这么说,望着她怔了怔,直到对上朱英的目光才回过神来,吞了口唾沫,猛然转身往后院的水池奔去:“那你们稍等我片刻,我去洗个手,很快就回来!”